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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公司,廁所有人掃,捲筒衛生紙免費供應,我總是帶兩公升的寶特瓶來公司裝水。夏天來臨,永遠24°C的辦公室恆溫。坐在裡頭,身體冰涼輕盈。真好。這樣的想法不時出現,我不貪圖高額薪水,卻向這些現代化的蠅頭小利靠攏。

31歲離職去圓作家夢  無業壓力排山倒海

圖片來源: Seth Werkheiser 樂威壯


我辭職了。在送別餐宴上告訴所有人:「我想寫小說。」

大家很團結,發出了好長「喔—」的聲音,如水流急緩,如國樂起伏,然後,就沒有了。飯吃了,人散了,那聲「喔」卻一直跟著我,跟著我打包裝箱,走出公司。捷運上我反覆聆聽那聲「喔」,試圖分辨出不同的聲腔,誰的傲慢多一些,誰的憐憫又少一些,或者只是他們咀嚼食物的空檔,填補虛無的連接詞,「妳會拿來當題材嗎?」告別時,和我最好的同事偷偷問。我有點呆滯,一時沒接上話;待我想到時人已經在車上。兩方都是陌生人了,倒又沒什麼回答的必要。

我說我要回家寫小說,抱歉,就不跟你們繼續奮鬥了。同事一場,大家拍拍手,切最大塊的披薩給我吃,還合寫了一張好溫馨的卡片,祝福妳喔。儼然是畢業典禮的規格了。但我什麼也沒做,回到住處,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整天。無夢也無動靜。醒來,推開房門。昨日的報紙還放在餐桌上,時鐘滴答響。所有人都不在,我已經在所有人的時間外面了。我在客廳遊蕩,吃了一顆蘋果,又躲回棉被裡,卻怎麼樣也睡不著了,像剛洗完一場澡,總不會才剛擦乾身子又馬上踏進澡盆裡吧,那睡眠太紮實,狠狠將我從裡到外清洗一遍。

我坐在床上,聽見隔壁高中的下課鐘聲,噹噹噹、噹噹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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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自由的了。

這個念頭才剛進到腦海裡的同時,忽然就,手足無措的哭了起來。

自由是什麼?還在那棟有著升降玻璃電梯的辦公大樓工作時,我每天想這事。交版想、開會想、Brainstorming時更想,一想,肚子就痛了,扔下一幫還在奮戰的同事,躲進廁所裡。這是辦公大樓的好處:廁所有專人打掃,乾淨的水和捲筒衛生紙免費供應;家裡停水那幾天,我帶了兩公升的寶特瓶來公司裝水,一壓一按,穩定水流注入罐身。真好。這樣的想法不時出現;影印帳單時、收發信件包裹時;微波便當時,當然還有,夏天七八月來臨時,永遠24°C的辦公室恆溫。坐在裡頭,身體冰涼輕盈,感覺一切憂煩愁苦都不見了。

整潔、清爽、便利,我不貪圖高額薪水,卻向這些現代化的蠅頭小利靠攏。自由代表我即將失去這些,好難抵抗。這是我第一份正職工作,在報社上班的前輩介紹的。糊里糊塗,什麼也搞不清楚的就去上班了。他對我有恩,但踏進辦公室的第一天我就想回家了,開會時得在桌底下絞緊手指才不至於昏睡,上班第一個禮拜就和同事起了口角,面對一個長我十多歲的胖壯男子,臉都紅了也不知道怎麼反擊。大家都在看戲,主管急喚我去拿資料,才踏進電梯眼淚就掉下來了,主管站在一旁盯著樓層鈕,末了只說:「快擦一擦。」我轉進廁所。後來我一遇事就躲廁所,坐在馬桶蓋上猛搧風,讓紅潮褪去,順道發個呆。簡直像個適應不良的轉學生,只差沒在裡頭吃便當。

遲鈍、笨拙、手足無措—這麼廢的社會人,可以被原諒嗎?這棟大樓的上班時間特殊,直至午夜都還燈火通明。半夜一點,我打卡下班,走進黑暗的停車場,騎自行車回家。周圍店鋪鐵捲門早已拉下,沿著巷弄一路直行,穿越大型資源回收車、鐵工廠、汽機車棄置所,路燈照著樹木的影子,彷彿騎進洶湧海底。那是如睡眠一般的清洗時光,支撐我抵達住處。入睡前的最後一個項目,是躺在床上反省今日失誤事項,腦內浮現一條條LIST,像小學生抄寫聯絡簿,給自己蓋章批改。打完所有的紅勾勾,明天才會到來。

我不知道我的其他同事,或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孩女孩,都是如何轉變成社會人的?會痛苦嗎,會疑惑嗎,每天早上醒來時,會懷疑自己身在何方嗎?懷疑自己是否能夠,如每日進入公司前對自己的叮囑:做一個「有貢獻」的人?幾次夜裡我回到房間,忍不住,撥電話給人在花蓮的研究所同學。那是一間可以把寫作時光拉得很長的系所,讓人生按下暫停鍵,寫或讀點東西、亂看電影,或者騎機車沿台十一線越跑越遠。在那裡,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還沒畢業,都還在和自己的畢業論文或作品搏鬥。那些人,都是曾經跟我徹夜討論小說的同伴,我們能熱切的給彼此作品意見,卻無法對真實人生出主意。當然我們也聊過未來,討論過無數次想做什麼樣的工作,能拿多少薪水,空餘時間還能寫點什麼嗎?想像社會上是否會有一個容納自己的位置—這麼說來,現在就是未來嗎?此刻的我,不是正身處在那個想像中,耿耿於懷的未來裡?我聽著另一端傳來的喀喀打字聲。感到非常寂寞。

然而那樣的寂寞其實也非常輕易,一抹即掉。因為他們遲早是會像我一樣的,身為同樣世代,在同一間教室上課的「同學」,無論情不情願,在走廊上玩得如何痛快,噹噹噹一來,終究得起身,回到社會規範的位置上。Y回雲林找工作,K利用當兵的時間準備國考,W休學又復學,為了寫小說繼續留在花蓮,而L終究是沒畢業,休學工作後立刻娶了老婆,月薪上看六萬,除夕夜傳了新生兒的照片到LINE群組,簡直超英趕美上太空,一下子就做完我一輩子該做的事。眾人狂回貼圖恭賀。我卻忍不住想問:那你還有時間寫點什麼嗎?在一個熱烘烘的嬰兒面前,這樣的問句,真是比一個三十元的貼圖還要不切實際啊。我替L開心,但也無比明白,像過去那樣自由無束縛的寫作時光,再也不會有了。

再也不會有了。

寫作之神賜予的自由,僅僅一次。如果再要,小心被懲罰。

後來W終究熬不過父母和女友的雙重壓力,找了工作。他跑到台中去當網遊測試人員,住在便宜宿舍,每天翻譯國外的遊戲攻略,文章量夠了便下班,認真算來,一天工作不過六小時,完全就是我們心目中的夢幻職業,即使22K倒也划得來。W聽說我辭職,見面劈頭一句話就問:「妳是要專心寫小說了嗎?」

「不是的。」我老實回答:「我只是討厭工作而已。」

三十歲之前無業,似乎還在可容忍的範圍內;三十歲之後,大概就是沒救了,自此人生再無轉圜餘地。這點在女生身上,簡直跟結婚生小孩的意義差不多。雖然無業不代表失業,沒結婚也不一定沒伴,是我自己舉手說不要了行不行?但放棄社會上的位置,彷彿也失去了做人的資格。我媽一聽說我辭職,立刻騎小五十殺過來,兩個人坐在客廳裡不說一句話。我有些愧疚,知道我有工作後她比誰都開心;又有些不甘,畢竟那些薪水啊三節年終什麼的,全變成紅包轉手給了她,像是貢品,就別再管我了吧。她則說我有預謀,早知如此她就不收了,「不是錢的問題。」「就是。」「不是。」「那是什麼問題?」兩個人又不說話了。媽起身,很順手的替我掃地,進廚房洗起碗,問我不上班每天都在家裡幹嘛?我說什麼都沒幹。起床,上超市,做飯,看日劇,睡覺,偶爾去借個漫畫,這是實話。我可是把柯南看到第八十集了喔。我媽大概被我的廢震驚了,起身回家。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問:就不能好好再找份普通工作嗎?「小說什麼的,有空再寫嘛。」我沒回話。「那妳這樣誰要娶妳?」

是啊。文學、音樂、繪畫、舞蹈,好吧所有的,Anything,所有以「創作」這事為心內第一志願的人,大抵都作過這樣的幻夢:找一個普通的工作,薪水穩定、內容簡單,最好腦袋不需太過用力,省著點用。最重要的條件是,準時下班走人。打卡鐘將上下時段切割乾淨,上班八小時工作擁有你,下班八小時換你擁有自己。兩種人生,要像最棒的室友那樣,互不干涉,冷暖自知。這很難嗎?想想其實也還好,如果我是一個想結婚想認真養小孩的年輕媽媽,渴望的大概也不出這些。問題是,這真的很困難啊。

我當然也作過這種夢,然後也很快的發現這真的是在作夢。你怎麼能把生活如切草莓蛋糕般平均分配,而不哪邊多沾上一點奶油?但事實上,弄得滿手滿臉倒也算了,這樣切來分去,搞了半天,可能我根本就不喜歡草莓蛋糕啊。

於是,就算了。整個丟掉吧。這跟寫不寫小說無關,跟我自己有關。媽離開後,我獨自坐在客廳,讓電視開著,看見陳柏霖含一口給大女孩的糖果;看見桂綸鎂身穿俐落套裝,手握City Café眺望天空。好喜歡啊。從藍色大門裡走出來的他或她,是我們都夢想成為的大人。然而離開辦公室的此刻,我已經不需要下樓買一杯咖啡提神了,不用再讓抽屜堆滿無用零食。

我不是他們的目標族群了。我們互看,彷彿面對另一個世界。

彷彿另一種自己從未想像過的人生。不趕著去哪裡,不急著符合誰的期待,毫無計畫或目標,整個人漂浮在某種果凍裡。這種完全的、短暫的,奢侈的空白。說句實話,真的很廢啊。然而三十一歲的我,鎮日惶惶不安,深怕哪裡沒做好的我,終於在鐘聲響起時翻過校門,看能衝多遠就衝多遠吧。噹噹噹。至少今天,我是自由的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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